向来崇尚儒雅、含蓄的苏州文人始终保持元代文人淡泊心态,固守着原本的文人书画传统,且由那些由元入明的江南文人书画家陈汝言(1331~1371)、宋克(1327~1387)等,以及稍晚的谢缙(?~1431)、夏昶(1388~1470)、杜琼、刘珏(1409~l472)等将文人书画的衣钵,通过父子、师生、亲友等各种渠道与世无争地递接传授,并伴随着沈周、祝允明(1460~1526)、文徵明(1470~1559)等人的诞生、成长而大有崛起之势。正是这些承前启后者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将元末文人书画风格艰难地潜伏、维系下去。 沈周的山水画多以表达主观意趣为主旨,或寄托理想、或抒发情思,借以自娱,遣兴适意,对后来影响极大。然而,沈周山水画的显赫盛名,几将他在花鸟画领域内所作的种种努力掩饰了。实际上,沈周对写意花鸟画的发展也具有开拓之功。沈周之后,明清花鸟画皆在其画风笼罩之下。 沈周粗枝大叶的山水画风格决定了其花鸟画的大格局。从绘画渊源上看,沈周的写意花鸟画来自于南宋法常的影响,他曾在吴宽(1435~1504)家见到过法常的《水墨蔬果鱼禽图卷》,并留下了一段长跋:“余始工山水,间喜作花果、草虫,故所畜古人之制甚多,率尺纸残墨,未有能兼之者。近见牧溪一卷匏庵吴公家,若果有安榴、有来擒、有秋梨、有芦桔、有薢茩;花有菡萏;若蔬有菰蒻、有蔓青、有圆苏、有竹萌;若鸟有乙舄、有文凫、有脊梁;若鱼有鱣、有鲑;若介虫有郭索、有蛤、有螺。不施彩色,任意泼墨渖,俨然若生,回视黄筌、舜举之流,风斯下矣。且纸色莹洁,一幅长三丈有咫,真宋物也。宜乎公之宝藏也欤。”在时人看来,法常画风粗率不堪雅玩,而沈周独具慧眼,认为直在黄筌、钱选之上,极力推重其“不施彩色,任意泼墨渖,俨然若生”的性情书写。可见,沈周对法常的水墨大写意画法甚为赞赏。 当然,沈周并不是一开始就习惯于水墨大写意的,他在成化乙未(1475)所作《蜀葵图》仍基本类似于元代王渊、张中的画法,兼工带写,工整而不精谨,潇洒而不草率,因此,清代方薰(1736~1799)说:“白石翁蔬果翎毛得元人法,气韵深厚,笔力沉着。”随着山水画“始拓为大幅,粗枝大叶,草草而成”,沈周的花鸟画也从早先的严谨细秀逐渐转向了水墨写意,如成化庚子(1480)所作《荔柿图》枝叶纷披,笔墨纵逸,浓淡干湿焦表现得恰到好处,已非《蜀葵图》的工稳风格所比拟。《慈乌图》是沈周五十岁左右的水墨作品,笔墨清润,背景纯用淡墨渲染,白头白腹的两只“慈乌”,向背各一,在盘曲上升的疏枝上形成一高一下的间隔,而其背羽的墨色郁黑,鸟的塑造突破了传统的技法程序,以写代染,以皴擦代开丝,笔意圆活,墨韵沉厚,使画面具有强烈的对比效果。 “老夫弄墨墨不知,随物造形何不宜。山林终日无所作,流观品江开大奇。明窗雨过眼如月,自我心生物皆活。傍人谓是造化迹,我笑其言大迂阔。”这是沈周弘治七年(1494)所作《花果杂品二十种》卷之题记,足以充分反映了其艺术观念。六十岁以后,沈周花鸟画愈趋纵肆,如《墨菜辛夷图册》、《卧游图册》、《花鸟图册》、《玉楼牡丹图轴》(1507)等皆为没骨写意方式,用笔洗练放逸,生动传神,尤其是以浅色淡墨方式写出花卉,笔墨的线面结合极好,手法介于“勾花点叶”和没骨之间,形态精审,工写结合,相映成趣。 当然,沈周不是为绘画而绘画,而是将绘画作为赞美自然、寄意遣兴的手段。他的作品不是直现自然,而是对自然美的浓缩升华,是其性情的遣发,文徵明也称沈周“自谓适情”,亦如他在弘治七年(1494)所作《写生图》册题跋:“我于蠢动兼生植,弄笔还能窃化机,明日小窗孤坐处,春风满面此心微。戏笔此册,随物赋形,聊自适闲居饱食之兴,若以画求我,则在丹青之外矣。” 画在丹青之外,直抒其胸臆,注重于意气所到。神意本无形,有赖于形的表达,形是神的基础,画家只有通过画面的形才能畅其神意。沈周的“丹青之外”“随物赋形”,不是不要形,而是重在境外之意上,这类似于南朝宗炳的“取意于言象之外”之说。 沈周的隐遁不是对现实社会的逃避或对抗,而是他自觉选择的生活方式,缘于他对前代隐逸生活的崇仿。“适情”是他的绘画创作的文化心态,因此,他参以法常禅宗画简笔意趣,用凝练而静逸的笔墨抒发自己对于平凡事物的率真情感。 画则知于人,人者多,予固自信之能画久矣。文则未始闻于人,特今日见知于仪部,予固难自信也。盖仪部爱之深而昧其陋,饰其陋而溢其美也。画本予漫兴,文亦漫兴。天下事专至则精,岂以漫浪而能致人之重乎?并当号予为漫叟可矣。 由此可以看出沈周对自己的文章并不称道,即使对于画,他也是指出因人多赞赏才自以为有此才能。但他强调的仍是“漫兴”的创作态度,并以“漫叟”自称。他还认为,“写生之道,贵在意到情适,非拘拘于形似之间”;“水墨因戏事,山水偶流形,辍笔信人卷,妍丑吾未明,模拟亦云赘,所得在性情”。 以“意到情适”为目的,“不拘拘于形似”,沈周这一艺术主张,也无时无刻不贯穿于他的花鸟画创作之中。 沈周之前的花鸟画创作,构图是九朽一罢,程序是三矾九染,不论勾勒重彩,要画上十几个重复,即使是没骨如徐熙落墨花,区别也仅是勾与晕的不同而已。一瓣花叶,仍要晕染,元代的墨花墨禽大家如张中、边鲁、王渊等,率不出乎其外,他们只是以墨代色,体格仍是五代以来黄筌一派。与沈周同时的林良、吕纪等人则以南宋马夏的山水画精神绘事花鸟,笔墨纵横放肆,气势猛烈激荡,技法虽属于写意一路,但实与萧闲散落的文人风致无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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