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苏轼的书法美学思想(4) 明董其昌对《前赤壁赋卷》有一著名的跋语,云:“东坡先生此赋,楚骚之一变也;此书,《兰亭》之一变也。宋人文字俱以此为极则。”(16)他在《画禅室随笔》中又道:“坡公书多偃笔,亦是一病。此《赤壁赋》庶几所谓欲透纸背者,乃全用正锋,是坡公之《兰亭》也。真迹在王履吉家,每波画尽处,每每有聚墨痕,如黍米珠,恨非石刻所能传耳。嗟乎,世人且不知有笔法,况墨法乎!”(17)这是对《前赤壁赋卷》的最为深切而崇高的评价。董其昌将其文与楚骚并论,将其书与《兰亭》并提。说明苏轼的书法作品本身就是对东晋人“韵”的再现和延续,符合董香光以东晋人书法为法书圭臬的审美标准。 三 但是,苏东坡所追求又决不是仅仅亦步亦趋的步魏晋人的后尘,他需要的是表现生命精神的艺术追求,是对心灵渲染的艺术。魏晋艺术突出的是人的风神,而苏东坡所创作的艺术品所渲染的是人的心境和意绪,是更多的对内心世界的观照。可以说,这是一种追求“自然”的情性。苏东坡抛弃了魏晋士人追求外表华丽、追求仪态、名声等等多少带着虚伪掩饰的东西,而将最为真实、质朴无华、微妙的心灵,自自然然地合盘托出。他不需要置毡于竹林之下,饮酒服药,坐而玄谈,他是在黄州东坡废营地垦荒、灌园中谈论人生,追寻人生价值。 在追求自然的问题上,苏轼认为艺术家要观察万物,要在变化中观察宇宙。苏轼非常强调从把握自然物“无常形”的变动状态中揭示其“常理”,很少冷静、舒缓地描写出幽寂的自然景物,而是经常以热烈的激情,迅速地捕捉住景物在运动变化中的形象特征,以动态传景物之神。他主张画山水要画出“活水”。并“随物赋形,画水之变。”(《画水记》),反对静止地刻画“死水”。在他的笔下涌现出许多富有动态。音响和情趣的“活水”。如“扁舟转山曲,未至已先惊。白浪横江起,槎牙似雪城。番番从高来,一一投涧坑。”(《新滩》)“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赤壁怀古》)他在绘画上不拘形的处理,并不是作者的自觉,而是一种不自觉的崇尚自然的行为。他在《跋文与可论草书后》中说:“余文与可学草书,凡十年未得古人用笔相传之法,后因见道上斗蛇,遂得其妙,乃知真素之各有所悟,然后至于此耳。”东坡又说:“留意于物,往往成趣。” 另一方面,苏轼要创造一种新的审美价值观,所以在书法中力求融入主体的精神,展现自我,追求点画之外的内涵,就是崇尚自然天成的艺术效果。他不拘泥于形,不囿于成法,对书法的评价,注重其中蕴含的精神面貌,对书法的审美超出了形体之外上升到精神层面上。苏轼的作画基本上是托物寓性,游戏遣兴之作。他的绘画作品,受文同的影响最大,没有受过正规训练。他根本无意与专业画家比高低,也从没有在自己作品上题过款,这足以说明,他作画完全是由兴而起,信笔拈来,是如倪云林所言:“写其胸次之磊落,聊以自娱。”这是文人内心情感的释放,不是由外物引发产生的,而是主体本有的存在。他所表现的物体形象完全是主体精神的自然流露。如他笔下的“竹”的形象,在他的理解中,不需刻意雕琢经营,而是表明创作主体涵蓄丰厚,人品超逸绝尘。这正是苏轼“尚自然”思想的极致,即从大自然中反身观照自己的审美思想。这就需要书画家能够自身观照,从自己的内心世界中找寻出艺术的突破口,他的《黄州寒食诗帖》、《前赤壁赋卷》正是这样的杰作! 《黄州寒食诗帖》是对激情加以约束以后的抒发。这当然不是指那种冷静的平衡美、结构美、技术美。而是建立在人的激情基础上的主观艺术创造,一种在于更多体现情意、意趣、意味的包含着某种主观意念的艺术创造。苏轼自己对自己的得意之作亦是有所感受:“此纸可以镜钱祭鬼。东坡试笔,偶书其上,后五百年,当成百金之直。物固有遇不遇也!”(《东坡题跋·戏书赫蹄纸》)又道:“书此以遗生,不得五百千,勿以予人。然事在五百年外,价直如是,不亦钝乎?然吾佛一坐六十小劫,五百年何足道哉!”(《东坡题跋·书赠宗人镕》)东坡对自己的艺术创造的价值是自觉追求的,充分自信的。这种内心情感世界自由抒发的艺术珍品,可遇而不可求,又同时是不可重复的!——这就是《黄州寒食诗帖》独特的艺术创造价值。黄山谷对东坡此帖的论断是:“东坡此诗似李太白,犹恐太白有未到处。此书兼颜鲁公、杨少师、李西台笔意。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跋黄州寒食诗帖》)黄庭坚道出了这件作品的真正艺术价值,因为他有“李太白”的味道,李白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而细观之又有众多名家的味道,这正是东坡追求的艺术境界,纯任自然,意趣天成的艺术效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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