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国文人山水画折射的生态伦理思想的当代价值 余英时先生说,文化是关怀,是生命的意义。中国传统文人山水画折射的自然观以及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在历史发展的漫漫长河中,由涓涓细流逐渐汇聚成无法阻挡的山水情结,其中闪耀的生态伦理智慧之光,对当代生态伦理思想的构建和传播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 首先,为正确认识人与自然关系提供引导。 当今世界,在人类中心主义的观念主导下,不论东方还是西方,人们习惯于认为自己是自然的立法者而凌驾于自然之上,把征服自然看作是人生最大的成果和乐趣,把自然当作取之不尽的物资仓库。这样,对自然的掠夺和侵凌不但没有休止,反而随着技术的提高变得愈加疯狂,直至造成自然灾难威胁到人类的基本生存。人与自然变成一种敌对状态,人本身也物化、异化了。 而中国传统文人山水画折射的自然思辨中,则提供了人对自然的另一种态度模本。中国文人不是从物欲的功利角度对待自然,而是将情感倾注于天地万物,在精神需要的层面与自然发生联系,或者说文人画家与自然山水之间的关系,是情感性、精神性的关系。在这种情感性、精神性的观照中,他们领略到自然的美,更以潇洒俊逸的笔墨,创造出了第二自然,实现了个体的生命价值和意义。中国山水画家不仅注重对自由自在生命精神的享受和养护,而且还自觉地承载着对自然生命的爱与责任。他们的“入世”或“出世”,他们对自由、独立人生境界的追求,等等,都根植于这种对自然、对生命的爱与责任,他的艺术使命就是要以爱与责任来揭示由宇宙间各种生命力量凝聚的无限壮观的生命场。 站在中国传统文人山水画面前,观者往往也会身不由己地被画家的精神生命引领着进入宇宙生命的世界,其对自然、对生命的意义可能会有所顿悟。所以,刘墨先生说,吾人以玄心对自然,即是以内在之自然合外在之自然,以虚静内在的自然心对纯净之山水自然,超越现实的生存与具体的现象,直指那个要靠体验、冥想、性灵与激情来测度的宇宙空间。 马克思曾指出:人从来就有两个身体,一个是他的“有机身体”即血肉之躯,另一个是他的“无机身体”即自然界,人的“血肉之躯”是“无机之躯”所赐予的,“社会是自然的真正复活,是自然主义和人本主义的有机统一”[15](p247)。既然人类社会与自然是有机整体,那么当人类与自然发生冲突时,有理性的“有机身体”就应从自身行为的不合理性上寻找原因,实现与“无机身体”的和谐。实践中,我们应像传统文人山水画的艺术实践那样,用情感的眼光,在精神的向度上审视我们周遭的自然,和自然达成平等、和谐的关系,再造出符合人类生存和发展的自然环境,让中国传统文人山水画艺术闪耀的生态智慧之光,照亮我们黯淡的心灵和蒙昧的世界。 其次,为提升人的生态审美境界提供智慧支持。 生态审美是从美学的视角审视和研究人与自然、人与环境之间的生态关系,属于自然美学研究的维度之一。它不是对审美对象静态的观照和玩味,而是一种动态的审美过程,是将目光凝聚在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相互关系上,在人与自然的纠缠、关联、共感中寻找美、发现美。生态审美过程中改变、影响、化育着生态价值观,催生着生态伦理观。每一次生态审美都影响着生态价值的判断,而生态伦理的每一个发展阶段有都伴生着生态审美,从这种意义上说,生态伦理是人类追求美的结晶[16](p149),本质上是生态审美。 人类中心主义的观念主导下产生的传统西方审美,将人从自然中抽取出来,使人凌驾于自然之上,根据人的意志和人的需要来进行美的裁决和判断。通常所谓的“美”,往往疏离人的自然属性,存在着重大的褊狭和失误。而当代西方生态美却走到另一极点,重新堕入褊狭。以艾伦·卡尔松的“肯定美学”为代表,提出了“自然全美”的命题,认为只要是自然的,就是美的,自然万物无一不美,无处不美。这种“自然全美”观要我们守持一个静止、僵死的自然,人最好也一动不动。这样,“美”本身,甚至人自己也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这样的思想观点的在中国生态学界也有一定的支持者[17](p123)。 中国传统文人山水画所蕴含的生态智慧,不是从“人类中心主义”,也不从“一元论”思维,而是同一性思维来认识来自然、肯定自然之美。它从宇宙原初应有的状态,从人与自然在发生的一致性上来看待自然,得出自然万物有其变化发展的规律,万物包括人在内都是自然演化的结果,人适合于在自然环境中生存和发展,人们有理由把这种环绕人四周的生命系统理解为“美”。“美”是一种和谐统一的生命状态,人本身镶嵌于这种状态之内,对自然美的肯定,是人对自身所处和谐统一状态的肯定。文人画者所说的自然美,并不否定人的创造,而且提出要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创造和自然美协调统一的人工美。 因此,传统文人山水画的精品杰作往往以“江岸待渡”、“孤舟独钓”和“山居图”等为题,而且文人画者对之爱不释手,不厌其烦地一画再画,就是因为这类作品根源于他们对“美”的热爱和深思。透过这些貌似清、静、孤、寒的画面镜像,我们看到的是物我合一、山人合一、水人合一,是主体与客体,是自然美美与人工美在共鸣之中的融合。山水画者通过对生命的挚爱,把自然山水变成心中美的化身,从而达到山水与人两相融合的境界。同时,具有生态美特征的人工生态景观,名山庙宇、江河驿道、城市园林也融入其中,和画者一起倾听到宇宙的声音,与自然共舞,与生命之精神共舞,升华到最空灵最自由的艺术美境界。 中国文人山水画还是一种人生境界,是审美生态人所期待的人生境界。人通过和自然精神的、生命的交融,欣赏它、亲近它、歌咏它,领受和经历自然的美和“诗意”,同时也然建构着内心的生态价值。这些都为生态审美开辟了广大的发展空间,也将为生态伦理思想发展提供重要的智慧。 再次,为推动生态伦理学走向民间提供启迪。 生态伦理学是一门以“生态伦理”或“生态道德”为研究对象的应用伦理学科,它是从伦理学的视角审视和研究人与自然的关系。“生态伦理”不仅要求人类将其道德关怀从社会延伸到非人的自然存在物或自然环境,而且呼吁人类把人与自然的关系确立为一种道德关系。传播生态伦理学的目的,就是引导人们对美好的人与自然关系的追求,并在这种美好的追求中提升人的生态智慧和生活品质。生态伦理学不是玄远的概念体系和冰冷的抽象世界,而是让人们在生活中更近地看待人与自然关系,并在对周遭自然的深深明辨中改善生命的意义和生活品质。在此意义上,生态伦理学应是真正应用的、实践性的学科。 长期以来,生态伦理学被等同为抽象的概念体系和枯燥的理论研究,它常常只是成为学者们在书斋中独自把玩的事情,以致在许多人看来,生态伦理学本身就是离生活很遥远,而忽视了它是离生活最近的,是对人与自然关系中最司空见惯问题的关注。生态伦理学不是让我们疏离生活,而是让我们回到日常丰富多彩的各具特色的生活中,在生活中探求人与自然的关系奥秘。因此,在理论研究脱离生活和民众的今天,生态伦理学要走向民间为人们所接受,就要有广为熟悉和容易接纳的载体。 中国文人山水画是千百年来传统文化的积淀,具有深厚的历史渊源和文化底蕴,它遍布于民众的文化生活中的,具体表现也是多种多样的,可以满足人们对感官、情感、心理、精神的追求,具有很强的亲切感和可参与性。因此,运用文人山水画传播生态伦理思想,让生态伦理学走向民间的过程往往是自觉和由衷的,为老百姓喜闻乐见而易接受。诗歌、音乐、舞蹈等生动活泼的艺术形式也具有这样的特点。我们应借鉴绘画、音乐、诗歌、舞蹈等为人们所熟悉和所接受的载体,让生态伦理回归到生活的场景中来,让人们在艺术的生活中发现世界、感悟世界,领略生态伦理的要求,开拓生命的价值,让脱离生活的生态伦理学通过深厚的艺术情感,活泼的爱心交流,对周遭的自然充满着感动、激情,在现实生活中引导对自然生命的关怀,聆听生命意义的呼唤。“只有当我们的身体真实地感受到这丰富多彩的、有声有色有相的世界,我们才可能真实地发现,美是存在的!世界是美好的,生活是美的。”[18](P21)。真正伦理学的走向民间的过程应是“润物细无声”,让人在积极、明朗、艺术的情景中的得以无声的滋润、涵华,正如花蕊在朝阳中悄然绽放。 【参考文献】 [1]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自叙[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2]俞剑华.中国画论类编[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86. [3][前苏联]叶·查瓦茨卡娅.中国古代绘画美学问题[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87. [4]张强.中国山水画学[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5. [5]远小近.美术与自然[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 [6]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自叙[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7][美]高居翰.气势撼人——十七世纪中国绘画中的自然与风格[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3. [8]俞建华.国画研究[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9]万青力.无笔无墨等于零[A].名家翰墨:第32辑[C].香港:香港翰墨轩有限公司,1992. [10]苏轼.书摩诘蓝田烟雨图[A].王水照选注.苏轼选集[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1984. [11]陈师曾.文人画之价值[A].美术论丛:第四辑[C].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 [12]王伯敏.陈存千编.山水画纵横谈[C].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1986. [13]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14]皮朝纲,董运庭.静默的美学[M].成都:成都科技大学出版社,1991. [1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6]邹其昌.论审美精神[J].桂林:广西社会科学,2002(1). [17]彭锋.完美的自然——当代环境美学的哲学基础[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18]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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