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野埋首太乙山,十年苦练,为的便是报仇雪恨的这一天。 龙宅门前不再朱门紧闭,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正迟疑间,一位半老徐娘掀帘而出,直奔子野,浑身的脂粉味呛得他后退两步。女人将一方香帕搭在子野肩上,媚眼如丝,道声哎哟大爷,赶路累了您吧,快快请进,俺这院里姑娘多,个个水灵,包你从头顶爽到脚底跟! 子野哪曾见过如此阵势,话也不敢问,撒腿便跑。 出了巷口,回头见那女人没追来,才停下喘口气。 路边有一羊肉泡馍摊,子野坐下,要了一大碗。他边吃边问那摆摊的老头,敢问大爷,前面龙府为何成了青楼?龙霸天一家人搬往何处? 老头眯了子野一眼,道,这位仁兄是外地人罢,都啥子年代了,还龙府。龙霸天那厮,人倒是没搬家,脑袋可搬家了。 子野被一块馍哽了一下,差点吐出来。大爷,咋会呢?他只手通天,武艺了得,谁能杀得了他? 老头又瞅了子野一眼,颇有怪他孤陋寡闻的意思,天子要动了真怒,任你双手通天也得扯呼!那龙霸天欺行霸市,民愤极大,贞观二年被下了大牢,不久审结,弃斩于市,家产罚没充公,家人为奴为妓。老兄,若老汉没猜错,你也是他的仇家吧?赶紧趁早家去吧,天子已替你报了仇。世道好了,这年头,再不兴打打杀杀了。 子野只觉眼前一黑,长安古道在他脚下扭曲、飘移,高楼广厦在他眼里坍蹋。他做梦也没想到,十年餐风露宿,十年非人苦练,到头来,全失去了意义! 世道为什么要好起来了呢? 最后,子野只能遥望那已成青楼的龙宅,喟然长叹。 几天后,一担兽皮换来的银两已花费殆尽,饥肠辘辘,客栈老板不送白馍,只送白眼,子野不得不考虑起生计来。 此时,再回山上已了无意义。 几度辗转,在这举目无亲的长安城,子野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一位跟他父亲学过几招仁机拳的挂名师弟赵八德,听人说,他现已是长安的一名小捕头了。 寒暄过后,子野说明来意,想谋份捕快的差使。赵八德面露难色道,哎呀师兄,不是八德我不帮你,你避世十载,世道已大变了。现时长安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大户人家的护院都被解雇了,我手下捕快正闲得发荒,饭碗都难保,岂有再添捕快之理。 子野犹豫了一下,又嗫嚅道,那……那你看能不能帮我开个武馆? 师兄啊,这就更不用说了。赵八德大摇其头,这年头,兵不荒马不乱,谁还花钱学那玩意呢?再说,开武馆,场地、兵器、家什、课税,哪一样都要很多钱,划不来呀。不如,做些小买卖吧,这我兴许能帮到你。 子野一听,也摇了摇头说,我只会打拳,生意经一窍不通。 那就难办了。赵八德沉吟不语。 尴尬了一会,赵八德突然又说,有了,不知你愿不愿意? 子野面露喜色,咋办? 赵八德神秘地压低声调道,师兄你委屈一下,去做一次贼,让我的弟兄们抓一次。我们关你十天半月的,出来时弟兄们凑些银两送你。这样,你赚了钱,长安城治安开始出问题,弟兄们也能保住饭碗,两全其美,中不中? …… 从赵八德家出来,子野发现自己的拳头攥得出汗。刚才没打那厮一拳,便宜他了,要是十年前,哼。 子野仰天长叹:这世道,为什么要好起来了呢? 长安护城河边,子野搭庐而居,以砍柴捕鱼为生。他有的是气力,每天进城卖的柴,要比别的樵夫多好几倍。护城河里有的是捕不完的鱼,日子倒也勉强得过。 只是,子野没忘了拳不离手的祖训,每天闻鸡起武,勤练不辍。日子长了,跟子野熟络了的渔夫、樵夫都劝他,太平盛世,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如此玩命苦练又有啥用呢? 子野充耳不闻,照旧练他的仁机拳。在花谢花飞的拳影中,子野感到生命在点点滴滴地流逝;但在这不可逆转的流逝之中,生命也在一天天地充盈起来。 照例是在一个彩霞满天的早晨,子野在护城河边,对着初升太阳先行吐纳之功,又练习起廿四路仁机拳来。晨风猎猎,衣袂飘飘,朝阳为子野的剪影勾上一道耀眼的金边,廿四路仁机拳在这光影交错之中,幻出无限化境。 一声马鸣,伴着一阵轻快蹄声,从朝阳初升的地方疾驰而来。马队冲到子野跟前,首骑马上的骑士忽地一勒缰绳,那马打了个唿哨,前蹄腾空,再落下时,便硬生生地钉立在当地。子野收起双拳,暗叫一声好马,再眯起眼逆光看那马上骑士,中年模样,风尘仆仆的脸上,三绺半尺黑髯飘得煞有气派,他全身的盔甲在霞光的映照下,金光闪闪,更显威风。后面那些跟随的武士,也个个锦衣金甲,马上皆挂着或大或小的猎物,显是哪家武将狩猎归来。 中年武士跃身下马,向子野抱拳施礼道,子野兄,别来无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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